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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零后家国往事(6)职场暗战,当“薄白”遭遇“厚黑”

2016-05-25 太行石 太原道


1.多舛的童年

2.孤独的日子

3.“滚回老家去”

4.停课闹革命

5.心理被扭曲

以上5章请阅读《五零后家国往事(1)我的六零年代我的家国往事


6.悲哀“好学生”

7.世代交替时

8.“恢复高考”冲击波

9.我为何从大学退学

以上4章请阅读《五零后家国往事(2)恢复高考,难得的机遇却演变为灾难


10. 此事古难全

11. 从职场到家庭,怎一个“难”字了得

12. 注定无法亲近的亲情

以上3章请阅读《五零后家国往事(3)父子恩怨,注定无法亲近的亲情


13. 不坠青云之志

14. 个人与国家,亲历1987~1992

15.在太原最大的合资企业里

以上3章请阅读《五零后家国往事(4)个人与国家,见证八十年代与下海大潮


16. 拐点来了

17. “省城新闻培训班”

18.成长离不开“半边天”

以上3章请阅读《五零后家国往事(5)人生拐点,年近不惑毅然转型



19.当“薄白”遭遇“厚黑”


这家杂志名义上是事业单位,但在管理体制上与一个“处”没什么区别,行政化明显,更像一个机关。虽说《山西妇女报》也是处级单位,但事业单位的特征比较明显。

我在这个杂志社工作了7年时间,经历了3任领导,有人戏称我为“三朝元老”。如果后来选择继续呆下去,也可能经历“四朝”“五朝”,但前提是:大幅度地改变原有的处世态度与方法,切实采用“丛林法则”。去那里之前的40年,我呆过的地方主要是学校和工厂,都相对单纯一点;后来在新闻单位供职5年,这类媒体也比较阳光。但是在“机关”的7年里,情况就有了很大不同,以往40年的社会经验,明显不足以应对这里的复杂、凶险与厚黑,诚实善良的本色成了生存的致命弱点。这里让我见识了很多,也把我改变了不少。

这家杂志是19983月份登报招聘编辑的,经过笔试、面试和实际考察后,竟然在9个月后才通知我们去上班。这种情况我从未遇到,内心不免产生了一些疑虑。上班后渐渐了解到,原来这是该杂志的首次招聘,内部对此有不同意见。持反对意见的人认为,当初就对外招聘没有达成一致意见;主张招聘的人拿出了会议记录,证明与会者当时都表示了同意。就这样,才最终决定招进来4名编辑(一男三女)。因为内部扯皮就拖了9个月时间,真够折腾人的。

初来乍到的感觉是,对新人的排斥和抵触比其他单位明显多。首先体现在言辞上,如讥讽招聘来的为“小报记者”啊,打探你来这里的目的啊,用“南方要编辑的地方很多”一类语言暗示你应该离开这里啊,等等。这种现象,其实反映了这类单位非同一般的优越感和戒备心理。

中国特色,其实就是把原有制度改革为多轨制。企业被推向了市场;机关和事业单位仍在体制内(中共十八大以后,养老和医疗开始走向社会)。这里的办公室比较宽敞,桌椅比较舒适,有空调(非名牌)。这些在当时的太原市还比较少见。你与其中一些人说话,人家或不屑一顾,或索性指指空调说:你们来这里是图了这些吧!更有甚者,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内心深处的担忧:“你来这儿可是占了便宜了啊!”出差住进山西柳林县宾馆,不过是个三星级,也能说出:“你住过这样的宾馆没有?”

凡此种种,都反映出某些人的夜郎自大,和对外来者的蔑视。在他们看来,你一个打工的,肯定见识短浅,眼界狭窄,来这里就是“刘姥姥进了大观园”。那时改革开放已经20年,该杂志也已成立15年,但还没有对外招聘过一个人,可见其封闭,也难怪会曲解和小瞧应聘者。


█ 时代背景:1997年,爆破后正在修建中的新迎泽大桥


还有一个我从未遇到过的现象,不仅伴随了我在那里的全部7年时间,而且在我离开后,仍然被“考证”了多年,就是一些人对应聘者与主管领导之间,在招聘之前是否认识,怀有始终不渝的浓厚兴趣。刚去不久,就有传言:应聘者与当时的一把手原先就认识,是一把手照顾了自己的关系。同时有人不厌其烦地当面打听,企图套出什么证据来。为此,一把手多次澄清,彼此素不相识;同时也在避嫌,与我们保持距离。这种现象说明:越是靠近权力中枢,人身依附和以人划线的意识就越强烈,对传统文化中封建性的传承也越完整。我去过的单位不少,基层中这种现象反而很少,用人讲实际,只要对单位和工作有用,至于你过去认识谁,通过谁来的,与我何干?

这是一个月刊,当时只有30几个页码,编辑5人,每月的工作量用30几除以5就能够大致了解,还没有采访、画版和校对任务。这5人中有4个是“责编”,即轮流负责每期的统稿和校对。

在开始的一段时间内,4个聘用编辑的工作任务很轻,每人只给安排了两个栏目。对于一个已适应了报社紧张工作的人来说,我对这种轻松颇不适应。4个责编都不愿意校对,就开始从新来的编辑里物色人选。经过几次比较,他们都选中了我。大约在几个月后,我就事实上“承包”了杂志的校对工作。

校对需要很深的文字功底、相应的经验和宽广的知识面,因为检查的不仅是字词句和标点符号,还有政治、常识和专业差错,需要“多疑、善思、勤查、慎改”,善于把握“度”(这些是我多年来对校对工作的简单概括)。我在帮他们校对的过程中,遇到了一个让我深感震惊的新问题:有的稿件几乎未经编辑,仅仅是贴了一张稿签,就层层过关,到了校对手里。由于打字员也不认识其中的许多字,只好空下,即“开了天窗”。这中间有4关:编辑、责任编辑、编辑部主任、总编辑。出于责任心和多年养成的认真习惯,我将这些“天窗”都补了起来,几乎相当于重写。我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孤独的“足球守门员”,在独自面对着所有的差错,不堪重负。此事也暴露了该杂志的一些深层问题,和对外招聘编辑的真正原因。


█ 作者在编辑稿件


除了编辑工作以外(后来编辑任务也加重了),我完全承担校对工作长达3年多时间。期间,我一个人已经无法承受,就让妻子帮忙分头校对,甚至再找别人帮忙。我这样做,一方面是为了工作,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增加收入。那时家庭正在买房和还贷,校对费虽然不高,但是可以不用坐班,为代课争取时间。但这样做的坏处也日益显露,即出力不讨好。有的人,你帮了他的大忙,他反倒认为你想挣这份小钱,“挣别人不挣的钱”,是为了留下来而表现自己。那时真有点儿忍辱负重的感觉。

杂志社的其他工作,我也承担了很多,如特殊情况下的采写任务等。1999年国庆节期间,全社职工去北京参观了“建国50周年成就展”。我采写的长篇通讯《让历史告诉未来》被评为全国老年期刊2000年度优秀作品一等奖,这是我首次获得全国性的一等奖。其他还有多篇获得二等奖。

对于杂志社定的报酬,其内部一直争议不断。刚去时我们的月工资是400元,3个月试用期结束后加了50元,但是奖金与正式员工的一样。对于后者,有人意见很大,认为没有体现出双方地位的反差,“不过是个临时工嘛!”有人无数次地重复这句话,反映出了一种天然的敌视、仇视和蔑视,而这种人也只是普通员工,只不过是在体制内罢了。但首任领导认为:他们是聘来的专业人员,应该给予这样的待遇。其内部的复杂还表现在:

多次收到匿名信。匿名信一般都是成批寄来,寄信人地址为“内详”,邮戳为太原市钟楼街邮局,内容都是打印的。我收到的匿名信,内容是罗列了很多个问题,质问在任的领导。在全体人员大会上,有人就匿名信中涉及自己的问题做过解释,也有人多次提议应该动用公安,查明邮寄人。从对杂志社内部情况的熟悉程度看,写匿名信的无疑就是内部人员。这类现象反映出其内部深刻的矛盾。虽然“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”,每个单位都有其复杂的一面,但严重到如此程度实在少见。一个内部人曾说过这样一句话,给我留下深刻印象:“就是这种腐败的制度!”

包打听催生告密者。悠闲的工作,不菲的收入(当时就有人月入5000元),再加上阴暗的心理和窥视欲作祟,使个别人有了充分的时间和精力打探别人。包打听的爱好,也使另外一种人找到了生存之道——告密。后者往往是业务能力差,对业务学习也没有兴趣的人。过于强烈的窥视欲,还导致了包打听对告密者的依赖,从而被其控制。因为告密者可以在包打听和被打听者之间添油加醋,上下其手。曾有这样一个人,有一次从包打听那里回来,对我说:“×××想让你走。”目的是刺激我。后来我见到那个×××,果然是一副气急败坏的可笑样子,显然是被告密者戏弄了。

我在这方面受害很深,一直都能感觉到有人在不厌其烦地打听我,虽然嘴上挂着“不过是个临时工嘛”的轻蔑口气,其实相当在意。如“张炜最近工作怎么样?”“张炜最近说什么了?”等等,令人作呕。

包打听的窥视欲之强烈,已不限于对内打听,甚至向外单位认识你的人打听,然后对内散布。如某人有一天突然问我:“张炜你和你老婆关系好了?”我与他们并没有谈过自己的家庭情况,他们何来这样突兀的问题?况且这与他们有什么相干?就这么低级趣味!

对于我的个性和表现,多数人是认可,甚至赞赏的。与我同在一个院居住的一位同事,就曾对别人说:“你看人家张炜,从来不在院子里与人说长道短,晚上家里的灯总是亮到很晚。”(我家住得高,比较显眼)但从小至今,也总有这样的人,你越是沉默寡言,喜欢独处静思,就越是激发起了他们的好奇心,就越是要关注和打探你,同时非要你对其表示殷勤不可。其原因,起码与品位低、缺乏自信、耐不住寂寞等有关。当然,我这种清高的个性,对包打听和告密行为不屑的态度也必须改变,否则就是姑息养奸,就要终尝恶果,因此,我现在对那些一味主张忍耐和宽容的言论已无法完全认同。


█ 杂志社组织旅游时留影


记得在2000年“三讲”(讲学习,讲政治,讲正气)教育活动期间,我们虽然没有参加杂志社的相关会议,但也能够看出,那里的主要领导承受了不小的压力。有一天,一把手召集4个聘用编辑开了一个通气会,大意是:杂志社内部对招聘一事提出了不少意见,你们做好准备,在这里不一定能够长期工作下去。会后时间不长,就走了两人。我经历过不少变动,对此没有惊慌,只是往家搬了点儿自己的东西。之后我感觉到了领导的暗示:这里的工作是需要你的。

对于跳槽到这里,我也多次反思。虽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,但在经济上的改观比较大,保证了买房所需资金。如果还在《山西妇女报》,工作本身和软环境好于这里,但在经济上难有改观。我觉得,钱的重要性体现在阶段性上,买房、结婚等时期,钱很重要;过了这些特殊阶段后,钱的重要性就会大幅降低。这些时期如果有了钱,我往往不知如何处理,很容易被骗子骗走。

2001年夏季的一天,一个同事告诉我:一把手走呀!正是这位领导,将我们招聘进该杂志,现在轮岗到了其他部门。领导要更换,对我们肯定暗藏着风险,难道真如有的人所言,是“一朝天子一朝臣”吗?


█ 时代背景:2003年,太原市举办庆祝建城2500周年纪念活动


 

20.折腾也有基因否?

 

20019月,我在这个杂志社工作还不到3年,主要领导就调走了。这种单位的领导几年一轮换,但都在上级主管部门的范围内。这种做法,与提拔和锻炼干部等考虑有关。

更换领导的利害会涉及到每一个人,有时甚至是生死攸关的。大到一个国家,小到一个单位或家庭,莫不如此。在中国,不用说朝代更迭,就是同朝,有时换了领导就意味着改天换地。比如从毛泽东到邓小平,从胡锦涛到习近平,原先呼风唤雨、日进斗金的,转眼之间就可能身陷囹圄、一文不名。换了家长,继父母对继子女的虐待并不鲜见。动物界亦是如此,新换的狮王必然要咬死老狮王的后代。这些现象,在本质上都是相似的。

新官上任,都要与每一个员工谈话。新领导与我谈话时,我感觉到了他的诚恳。他介绍了自己的经历,曾在一家不景气的单位工作多年,备尝生活的艰辛,后来考入省直机关。作为一名机关干部,他出言谨慎,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有同情心。他的最后一句话是:“安心干,工作需要。”

虽然他是一个善良的人,但不久也辞退了两个临时工。这两人原来都在后勤岗位上,工作都勤奋认真,但全是前任招来的(这种岗位未经考试,与编辑岗位不同)。许多人反映,杂志社的人太多了,新领导“顺应民意”,他俩就成了精简对象。两人都是30多岁的人了,临走前向我告别时,眼中还含着眼泪——生活就是这么残酷,一个打工者,没了“护身符”,注定了易受冲击,甚至风雨飘摇的命运。即便你喜欢或需要这样的生活经历,在承受这种打击时,也同样十分痛苦。

第二任领导认可我,是由于杂志社多数员工对我的认可。但是吹毛求疵、求全责备的人也有,我在那里就遇到了专门找茬的人,只不过新领导顶住了此人的压力。当然,能够对我求全责备,也是因为我有不够“全”的地方。比如在采写大稿件方面,我就不太擅长,其中的原因主要有两个。

一是我存在怕被拒绝,而不愿采访头面人物的心理。这种“自尊”的根源,其实是自卑。因为自己不是正式员工,有低人一等的深层心理,因此不愿意多接触与自己不平等的人。

二是记者工作不太适宜年龄大的人去做。


█ 时代背景:21世纪初,刚刚建城的太原汾河公园


第二任领导上任不到一个月,编辑部主任就猝然去世,年仅45岁。他只比我大一岁,毕业于山西师范大学中文专业(七八级)。此人个子不高,华发早生,戴副眼镜,比较显老,死因是脑溢血,但是与工作氛围明显相关。

工作在机关的人都有一个“情结”,就是提拔,哪怕只是一官半职。这不仅与工资、待遇挂钩,而且与名誉、面子关联。我刚来不久,就感觉到机关的等级森严,“排排坐,吃果果”的现象普遍。比如去山西长治潞城市出差时,当地干部招待,他们不了解我是聘用的,其中一人对我说:要想办法提拔一下,别人也好称呼,比如“张主任”什么的。其实,“老师”就是一个亲切、随和、平等的称呼。但在机关里,有职务则称呼职务,没有官衔怎么办?那就不是“小”,就是“老”。如果称呼“老师”,似乎就贬低了自己,抬高了对方。与我同来的编辑里,就有人表示,不愿称杂志社的老编辑为“老师”,认为他们“够不上老师”。后来的领导即称我“老张”,也是避免用别的称呼“抬高”了我。这些都是官本位强化的结果,同时也在强化着官本位。这是中国社会的一个怪现象:不论时代风云如何变幻,根本上的封建性难以动摇,甚至还在不断强化。

在《山西妇女报》时,我很少有这钟感觉。妇联系统像一个大家庭,“以势压人”的“领导意识”不强。这应该与女性的根本特征是“母性”有关。而这里属于组织系统,以势压人,强调服从;以人划线,关注“出身”等现象普遍。除了几千年封建传统的影响外,也与男人是“政治动物”,喜欢玩弄权术和好斗的本性有关。

那位主任在争取提拔为副处时落选,受到不小的打击。但据说,上级领导答应为他申报正高职称,再加上杂志社换了领导,他的积极性高涨,那天晚上10点多,仍在灯下写稿,突然感觉剧烈头痛。其妻见状,赶忙扶他躺倒床上。此时他已口吐白沫,无法言语。妻子又赶紧拨打了120急救电话,送到医院后确诊为脑溢血,很快就做了开颅手术。但他还是撇下妻儿,撒手而去,前后仅有两个小时。

在遗体告别仪式上,我看到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帽子,显然是为遮住开颅手术的痕迹。其妻和儿子(与我的女儿同岁)的哭声,真可谓撕心裂肺。两人几近昏厥。想想真是悲哀,他去世前几个小时,我们还见过面。那时大部分人已经下班,他点着一支烟,在我的办公室门口看了看,与我相视一笑,没有说话。谁知几个小时后……真是人生无常,转瞬就是阴阳啊!

该杂志创刊时的一位老领导,虽然与我没有交集,但也表示过几次关心。一次他问我:“张炜你来杂志社多长时间了?”我回答:“5年了。”他一怔,露出了颇为惊讶的神色:“哦,到5年了!”显然,他对我在这里能够存活5年感到意外。那时,当年招聘来的4个编辑仅剩我一个了。“这地方复杂——”好几个领导或老职工,都对我说过这句意味深长的话。

果然,又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正向我压了过来。


█ 作者四十多岁时留影 


第二任领导上任只有两年时间,就又换了领导。前两任都对我比较认可,几乎可用“贵人相助”来形容。虽然他们都多少指出过我的问题,如心直口快等等。有一个领导还加了一句:你就是这么一种人,你也改不了,就保持你的特点吧! 现在又换了领导,我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?这回,“有再一再二,没有再三再四”这句俗话应验了。

我与第三任领导有“点头之交”,他也是主管部门的一个处级干部。但这次上任,我感到了“来者不善”之势。前两任都要找我谈话,第三任却迟迟不谈。前两任和颜悦色,第三任却怒目而视,好像我突然间欠了他什么似的。我感到了不同,但说实话,平静如常。因为我是经过应聘考试进来的,一直尽心尽力地工作,大家有目共睹。心中无愧,何惧之有?再说,虽然不少人说我“快50岁的人了,还那么天真”,但毕竟经历过不少变故,在我看来,“稳定”真能够压倒我的一切,让我没了新鲜感,失去进取心,变成一台“复印机”。如果在这里干不成了……我当时没有往下细想,一大原因是毕竟“奔5”了,对于“重头再来”既渴望、憧憬,又担心、犹豫……

大约半个多月后的一天上午,我正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编稿,突然,一个人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,随即“砰”的一声将门关上。我扭头一看,哦,是第三任领导来了。

对于这种现象,我不觉得奇怪,机关干部做事谨慎、警觉,仍有我党地下工作的遗风。新领导坐在了我的对面,面色严峻,开始询问我的情况。当得知我在这里已经工作了5年时,带着深感意外和不解的口气说:“哦,到来了5年了啊!”(他也不想一想,我能在这里工作5年,会是白给的吗?)然后声色俱厉地指责我那次不成功的采访,其中一句是“你连这都干不了!”其他指责也很具体详细,看来向他“下料”的人,平时打听和记录得很细。我那时用的笔名“吴根萍”,也被新领导痛斥了一番:你看你起的这个名字,吴根萍,你这明显是表示不满嘛!你平时对别人说,在这儿就是“混”了。你看你这态度,工作就是混了?

罗织材料的人,如果在工作上有这么细密的百分之一,也不会连稿件也不编了。

我当时并不感到意外。一个人即使能驾驭三五种文体就算不错的了,遑论难以计数的所有文体。再说,自我被聘来后,杂志社从来没有对我的工作范围做过界定,一遇急难险重的任务就想到了我,好像棘手的工作就应该是我的。而我即使与其他聘用编辑相比,也没有多挣过一分钱工资。新闻出版看似不复杂,但不经过一定时间的专门培训,连门都找不到!但对方有指责你的权力,你却没有申辩清楚的办法,甚至资格。难怪那么多人都想提拔、当官,“官大一级压死人”呐!几十年来,谁还听到过“有理走遍天下”这句老话?

至于我当时用的笔名“吴根萍”,确有表明自己状态和心迹的含义,但那又怎么样?我只是靠自己、靠工作立足,难道你们也不能容忍吗?

“混”这个字我用过,应该说用得不慎重,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。在那么复杂的环境中,面对包打听、告密者的无时不在和无孔不入,及其他一些人的猜测,我在韬光养晦中,已经“词穷”了。但是我的工作明摆着,那么认真和敬业,,什么时候“混”过? 而谁在真正地混,哪个不知?

第三任领导把最重要的话放在了最后:“你走吧!”我当时有点儿“黑云压城城欲摧”的感觉,但是也清楚,他们这种态度肯定是错的,根据是我多年的工作经验和对该杂志的了解。有的干部阅历太浅,自视过高,社会的变化,早已远远超出了他们的知识和经验范围。正如胡锦涛在中共成立90周年大会上指出的,共产党面临“四个危险”:精神懈怠、能力不足、脱离群众和消极腐败。不过人家是“现管”,自己离开这个骚扰频繁的地方也好。

那时我正编着一期杂志,尚未完成。大约一周后,稿件刚交上去不久,新领导又来了,手里拿着我编的一篇稿子。可能是嫌我还不走,烦了,来催促了。他先是将那篇文章往我的桌子上一摔,以轻蔑的口吻说:“你编的这是啥了?你看看。”我拿起来,看到上面有用红笔改过的地方。

那篇文章属于理论栏目“学习思考”。这个栏目比较复杂难编,是正式编辑都不愿接手的栏目之一。我不能说自己编的稿件都十分完美,“文无第一,武无第二”嘛!要挑出毛病,谁的稿件也有,再说你自上任后就对我一直嫌弃、排斥、怒目而视,而且已下了“逐客令”,还要求我编出让你挑不出毛病的稿件来,也太强人所难了吧!紧接着,他又急着赶我走:“你走吧!”我在答应的同时,心里也觉得有点儿可笑。结果还没有收拾完,大约也就是几天后,他又来了,这次态度有了一些缓和,对我说:你还是做了一些工作的,比如校对,继续干吧!看来他是听到了对我认可的舆论。

仅仅是一个人校对一本杂志3年多时间吗?我的工作量是其他编辑的几倍,算过没有?太霸道,太无理了!

就这样,在历时约一个月的一场虚惊后,我继续呆了下来。每个“新官”上任后,都要对杂志做一些改动,他新设了几个栏目,具体操盘还是找我,如简讯、书画等栏目。到后来,我编的栏目达到7个,而且都是比较棘手、难处理的,而其他编辑最多4个。

之后,新领导和向他“下料”的领着一些人赴港、澳、广东、西安、京、津、东北等地“学习考察”去了,历时20天左右。留在编辑部的工作就我一人处理。

对于他们的态度,善良、憨厚的我没有太往心里去,只当是对自己的鞭策。那时,我已从山西大学成人教育学院新闻本科毕业,并获得学士学位。理论和实践相结合,我的编辑水平又上了一个新台阶。杂志社的老编辑多次表示:张炜进步很大。

他们个别人之所以如此对待我,除了前述原因外,我想至少还有这样一些:

认为我不是“他们的人”,是“前任领导的人”,因此对我敌视、排斥;

彼此都不喜欢对方那种类型的人;

认为我没有背景,是个“临时工”,好欺负,怎么对待我都不会有什么代价;

受别人的气,惹不起正式员工,认为我是他们的“出气筒”;

……

我个人的问题有:太老实、善良,一味宽容、忍让,维权意识淡薄,以己度人,不琢磨复杂的人际关系,过于关注工作和业务,吃苦耐劳的习惯已到了“贱”的地步,对“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”的危险局面、包打听和告密者的猖狂活动听之任之等等。同时,也反映出了我的心理弱势,觉得自己是个临时打工的,在他们无理、蛮横的强势面前不敢针锋相对、积极回应。说到底,还是怕失去那点儿“坛坛罐罐”。

我的特点,或说弱点是很容易被人发现的,以下即是一例:20148月初,我在北京西站南路附近的玫瑰园旅馆住了两天。老板是一个东北人。我入住后的第二天,在去前台打水时,他主动和我打招呼:“大哥,你这种人一千个人里只有一个。”我问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他说:“我们这里每天进出200个人左右,大约5天左右,会来一个你这样的人。你这种人自觉,为别人着想。你要在饭店吃饭,如果看见菜里有一只苍蝇,肯定不会大喊大叫,要求赔钱,顶多只会把服务员叫来,单独说一说,以后不再去就算了……”

虽说我暂时“平安”了,但该杂志内部深刻的矛盾,导致仅仅半年后,就又派来一个领导,也就是我的“第3.5任领导”。人们又得适应新的“领导风格”了,而对我来说,又将是一番番新的折腾,并最终把我逼走。


█ 时代背景:21世纪初的太原城


█ 时代背景:2005年,摄影爱好者FLYINGFREE拍摄的太原夜景


 

21.白天不知夜的黑

 

这个处级事业单位的在编职工只有20多人,领导职数本是“一正两副”(一个社长兼主编,一个副社长,一个副主编)。但在第三任领导上任仅7个月后,即20044月,就又派来一个副职,担任副社长兼副主编,也就是“二把手”,形成了“一正三副”的体制。这是由于其内部深刻的矛盾,导致告状、争斗绵延不绝,其主管部门试图通过再派领导的方式予以应对。

新来的领导三四十岁,对我而言,既不是第三任,也不是第四任,我姑且称其为“3.5任”。此人也是从企业考进省直机关的,听说也没有什么家庭背景,但是与第二任领导不同,显得颇为自信,口头禅是“复杂问题简单处理”,有时还要加一句“这儿的领导又不行”,很有点儿舍我其谁的气概。他与我的谈话,主要涉及两点:

一是“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”。他显然是听到了,我曾多次流露过想离开这里的念头,用这样一句话表示,我们不怕你走,杂志社离了谁都行。这种说法的错误在于,没有体谅一个“外来者”的工作难度,同时将这么小的一个单位比作了“地球”。后来的事实证明,在我走后的一段时间内,他们的工作是很被动的。这倒不是因为我有多“牛”,而是因为给“临时工”加码越多,风险就越大。

二是他们耿耿于怀已6年之久的问题:我与第一任领导的关系。究竟我们原来认识,还是不认识?在外界看来十分可笑的一件事,对他们真有那么重要吗?竟然如此纠结。他在打听之前,表情已经很不自然,我就知道他要问什么。因为6年来,这种不同的脸上相同的表情,以及随之而来相同的问题,我已经不知见过多少回。“3.5任”的原话是:“你……你原来就认识×××吧!(第一任领导的名字)”我对此已形成了“刺激—反应”模式,先是忍不住“扑哧”一笑,接着说:“我觉得很奇怪,你们对此怎么这么感兴趣? 如果一个人认识原来的领导,对工作有用你们也不用?如果不认识原来的领导,对工作没用你们也要用?”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:“不是这个意思。”之后岔开了话题。

虽然我只是一个普通人,但在几十年的人生中,应该说具有比他们独立的人格,因为从未想过要依附于某人或某个派系生存。在机关工作7年后,我开始理解和相信为什么有的人(比如“中国问题分析家”等等),总是以“派系”的眼光看待共产党。就好比在毛泽东时代,人们总是以“阶级分析”的眼光看待一切一样。在基层干部里,已经有这么多人摘不掉“派系的眼镜”了,“谁的人”是他们考虑问题的首要出发点。可见,“封建性”才是中国社会最根本的特征,且从来没有在根本上改变过,不论把“国号”改成了什么。这才是真正的“国情”。

我不被后来的几个领导喜欢和接纳,除了认为我“不是他们的人”以外,还与我绝不卑躬屈膝和摧眉折腰的个性有关。这种个性的形成,可能有先天的原因,但更是中国传统文化中,文人士大夫精神影响和熏陶的结果。同时由于年少失怙、母亲强势等原因,我又养成了忍气吞声和逆来顺受的习惯。这种既能忍,又不屈的看似矛盾的个性,从小就让一些人头疼,包括父母。当然,认可和赞赏的也不乏其人。


█ 作者旅游时留影


有的领导对我从来不去“拜码头”等“不识时务”的态度,不是检查一下自己对别人的伤害,用人之长,而是怀恨在心,伺机报复。其具体手法是:

先试探我的底线。一个典型的例子是:一个班子成员(当时也是责编)让我帮他校对了一期杂志。其中一张图片的说明里有一个明显的差错“公安部部长肖扬”,我将其改为“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肖扬”。但是杂志印出后,那个差错未改动。其原因是责任编辑没有“对红”(即检查最后一校是否全部改过)。这个差错不小,主管部门的领导过问了。“3.5任”叫上我,与那个责编一同查看了原稿,确认我改了,责任在那个责编。但就是这样一个我毫无责任的差错,对方也心生仇恨,必欲报复而后快,而丝毫不考虑我帮了他多大的忙。我之所以知道此事,是因为“3.5任”事后亲口对我说:“张炜你不要和×××(那个责编)闹么!”仅仅因为这样一个问题,查一查原稿,确认一下责任,就得罪了对方,就是在和他“闹”。其原因,除了遇到了心胸狭隘、睚眦必报的人而外,也与自己的身份和太能忍让有关。

再开始压我就范。他们的第一个大动作,是在2005年春节前,将我的年终奖扣掉了一大块。事先我毫不知情,去财务科领奖金时,先是感觉到会计对我比以往热情,待签字时才知道,大约比往年少了2000元。我当时没有表示什么,先忍了下来。善良和委曲求全的我,甚至想,他们或许会因此而平衡一些,不是一直不满我的奖金与正式员工的一样吗?没有体现出地位的差距吗?人常犯的一个错误就是以己度人,老实人无论怎样发挥想象力,也预料不到恶人会有多狠。忍让未必会换来别人的怜悯和收手,弱肉强食才是真理!

看到我没有什么反应,他们显然受到了鼓励。大约3个月后,也就是20055月,他们又将我的工资扣掉了一大块,只剩下了不到1500元(原来有两三千元)。为了宣布此事,“3.5任”还专门召集了一次编辑部会议,财务科也有人参加。他“复杂问题简单处理”,拿着一个文件念得很快,我竟然误听成了要给我们加工资,并表示了感谢。因为其他聘用编辑走之前,一直认为工资低,多次表示“人没有钱就没有尊严”,曾找当时的领导要求加薪。我以为这任领导考虑到正式员工已多次加薪,也该给工作量巨大的“临时工”们加一点儿了。还是在场的财务人员提醒了我:“是减了,不是加了。”之后“3.5任”也不客气一声:大家有什么意见?而是马上就宣布“散会”,甚至对与会者都没有正视一眼。

他们一而再地克扣我的奖金和工资,终于刺痛了我。我的情绪开始受到影响。那时是我工作干得最好的时期,经过12年的新闻出版工作实践,和连续多年不懈地读书和深造(几乎全是自费),我自己都有了“百炼钢化为绕指柔”的感觉。杂志社内部和外部认可我的人越来越多。有的作者一去杂志社就找我,还有人执意要请我吃饭……这些都是源于我的业务水平和待人真诚、平等的态度。比如一位作者在与我通了一次电话后,很快就跑来见我,并表示:“从电话里,感觉你和我以往打过交道的编辑不一样,很诚恳,很负责。”即便在我离开那个单位后,我们还保持了多年的友谊,有的后来还参加了我女儿的婚礼。

我干得越来越好,就有人越来越不舒服,好像就显出你个“临时工”来,必欲围堵、打压、报复而后快。7年中,除了发表文章外,我的名字从未出现在杂志上。本来,署名是对付出劳动的认可,和文责自负的凭证,但在这里却是地位的象征,那里轮的上我?但我懂得“计利当计天下利,求名应求万世名”的道理,只管兢兢业业,默默工作。与此同时,我也一如既往,谨慎小心地顾忌着正式员工的感受,为此常常裹足不前。而这茬领导却频频地鞭打“快牛”,一再严重地挫伤我的积极性。

当天下午上班后,第三任领导罕见地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,向我“解释”了扣工资的原因:“杂志社新招来3个编辑,先把你的工资降到与他们一样,将来再给你加上去。” 工作干得越来越好,工作量越来越大,我的收入相反,却越来越少,甚至大幅度减少。这种现象我不仅没有经历过,甚至闻所未闻!什么先降到和新来的一样?纯粹是耍弄人、羞辱人、恶心人!省直机关每年都招新人,能把你们的工资降到与新来的一样吗?完全是赤裸裸的报复和发泄!

善良的人总是把别人往好处想。我暂时相信了第三任的说辞,先看看再说吧!因为以往犯过很多错误,我形成了一个习惯,就是在拿不准的时候,总是把事情先放一放,相信“事缓则圆”。但毕竟此事的是非十分明显,他们难以自圆其说。我当时主要是克服顾虑的问题了。

我的顾虑主要有这么几点:女儿当时正上高二;自己年已48岁,在这里已工作7年,被认可到这种程度殊为不易。再动,风险肯定更大。正如杂志社一位正派的大姐所言:这么大年纪了,去哪里再找工作啊!当然,这也是他们认为能拿住我的地方,以为我不敢走,也走不了,只能任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。

这茬领导真够好意思的,在对我连续降薪的同时,竟然叫新编辑来跟我学习如何编稿。面对单纯的年轻人,我无法拒绝。对于千字左右的消息类来稿,我只保留一句话,补充进去欠缺的W(新闻要素),处理稿件就像画速写似得。一个年轻人惊讶地直呼“这么快!这么快!”

那天下午,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靠在椅子上,无法安心工作。下班坐上接送车后,感觉身体发软,甚至头都靠在了车窗上。每当我工作做得最好时,他们就要干扰破坏,就要横生枝节。我做得好,他们本是最大的受益者,却非要逼出鱼死网破的结局。妒火中烧,会把人烧昏的。

有干的,就有专门使绊的。这是不少单位的真实写照。此后发生的事情,促使我下了最后的决心。即使我还能咽下这口气,杂志社的员工们也看不下去了。

一是嘲笑的人越来越多,有的人甚至高兴得笑出了声。比如当我在2005年的“七一”晚会上参演《口琴合奏》时,就清晰地看见在台下,那个“专职包打听”看着我,笑得头都仰到了后面。我当时的状态和心情,真可用那首著名的小诗来形容:

欲悲闻鬼叫,

我哭豺狼笑。(当然我不会为此事而哭,但是很悲伤不假)

洒泪祭雄杰,

扬眉剑出鞘。(不要高兴得太早,我在等待着“亮剑”的机会)

二是劝我走的人越来越多。多数员工对他们的倒行逆施愤愤不平,有的劝我去找他们说理,甚至鼓动我与他们“闹”。也有人因为我还在忍耐而“出火”,开始用语言刺激我,如“张炜准备走呀?让年轻人干吧!”等等。当时年近五旬的我,已经变得很慎重,需要把事情想清楚,才能做出重大的决定。那时我已倾向于走了,理由主要有:

12年前进入新闻出版行业时,这一行对我是全新的,每进步一点儿,都有一种成就感。但是12年后的现在,相关的知识经验多多了,已经没有了新鲜感,总是“为他人做嫁衣”,自己的事业呢?也就是“钟摆效应”开始起作用了。况且在这里还备受打击、排挤、暗算、克扣……干得越好,扣得越多;劣胜优汰,多劳少得;何苦来着?

其实,我一直有一个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目标,就是所谓的“事业心”。这个“事业心”萌生于幼年读书时,模糊,但是十分强烈。少年多志,见异思迁,为了找到和实现这个目标,我付出了无数的代价,但目标一直扑朔迷离。与其继续陪着他们消耗下去,还不如重新踏上寻找、探索的路途。“37岁平台”早已捉襟见肘,需要转换地点,突破瓶颈,努力再上一个平台。但那个时候的我,已经知道“苦果”有多苦了,所以犹豫动摇着。这茬领导在帮我下决心。把我的工资扣到一千多元,说明他们这里只值千数块钱,降低了我辞职的成本。他们擅长勾心斗角耍心眼,但知识面真够窄的,“强驴正拉着重磨”,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要“杀驴”了。这也是“钱聚人散”的又一事例。

大约是从2002年开始,出版系列也开始了“职业资格考试”。我在1987年就已评上了“助理经济师”,后离开企业,不可能再向上争取。这次为了学习,已经四五十岁的我,还是报名参加了出版系列初级职称的培训和考试(不允许我报中级)。其实,评上的只是走个过场,让谁上谁就能上。他们当然不会为我评什么职称了,而且考试成绩也值得怀疑。

这类事,往往让不干活的名利双收,给真正挑大梁的造成伤害。发明和设置这个考试的机构,甚至威胁:如果没有所谓的“职业资格”,将来就不能再从事这一行。这也对我形成了干扰。难怪习近平李克强上台后,就开始清理“职业资格考试”过多过滥的问题,至2015年,至少已取消了200多项这类谋财害人的考试。江胡时期,刮起了多少歪风邪气!

20057月发工资那一天,是我做出最后决定的一天。领了工资后,同一办公室的一位编辑,将自己的一沓钞票放在桌子上,一边“炫富”,一边以嘲笑的口吻对我说:“我们在这里是图了个稳定。像你们这种情况,1000多块钱哪儿挣不到呢?”我笑了笑,没有说话,只是暗下决心:该走了!在我后来公开辞职后,有多人多次真诚地表示希望我留下。我的回答是:“再给杂志社省下1000多吧!”我不善于转弯,但受伤太深是主要原因。


█ 杂志社旅游时作者留影


后来看,策划者的步骤是这样的:

第一步,先将你刺得遍体鳞伤。如果还能忍,则实施第二步,往伤口上撒盐。假如还在忍,则实施第三步,揉搓你的伤口。让你疼得哇哇叫,他才能高兴得哈哈笑!

所有这一切,都使我内心的怒火在积聚,犹如岩浆在翻滚,即将冲出胸口,酿成难以挽回的后果。

2005820日中午,快到12点了,编辑部的例会才开始,为的是等第三任领导。他已看出了我的情绪变化,但在会上还说这样的话:“张炜编的稿子可是不如过去了。”我被激怒了。两年前,你几次三番赶我走,同时要求我编出让你挑不出毛病的稿件。如今,你们又在连续克扣工资奖金的同时,苛求我编的稿件与过去一样好。你们这叫什么逻辑?还是根本就没有逻辑?我的回答大致是:别的我就不说了,单说你们扣工资一事,我怎么可能还像过去那样工作?紧接着表示辞职。他们很意外,没有想到我也有金刚怒目的一面,马上表示挽留。我去意已决,起身离去。

之后他们多次劝我留下,并将克扣的工资奖金全部返还给了我。3个月的部分工资,连上一年的部分年终奖,约扣了我七八千元。在我领取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时,他们还给我多发了两个月的工资,以作为我另找工作的过度之用。第三任表示,以往对我“照顾不周”,“如果别处不好,欢迎你再回来”云云。“3.5任”还向我透露了,是谁一直在极力主张削减我的工资和奖金。而这个“班子成员”直到我临走,还在向办公室的另一人打听:“张炜最近工作怎么样?”得到的回答是:“张炜走呀,你不知道?”对方很意外,也表示了挽留,当然是通过别人转达的。

他们的目的,是既要利用我的工作能力和经验,又一定要贬低、羞辱和捉弄我,没想到我真的会走,否则会收敛的。挽留我,并不是对我有什么感情,而是发愁我留下的工作怎么办,交给谁。谁好用,就给谁无限地加码。但是人走了,工作却带不走,这下抓瞎了。也有人是兔死狐悲:这么一个不仅任劳任怨,而且任扣任宰的人走了,以后还能招来这么“好玩”的人吗?如何打发空虚无聊的日子?下一个捉弄的目标该是谁?

那天误了接送车,我是坐618路公交车回家的。还在拥挤的车上时,就接到一位同事的电话,以充满同情的口气,劝我不要太生气……回到家后,妻女正坐在餐桌旁吃饭。饭菜是大米和土豆烧牛肉。女儿抬起头,冲我笑了笑,她的纯真笑容已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记忆中。我什么也没说,内心却像打翻了五味瓶,并油然而生一种愧疚感。我曾多次表示,要坚持到女儿考上大学以后。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,他们紧锣密鼓,无所不用其极,就连这点儿时间都不给。当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,现在想起来,与那时不同的,是泪水一次次地模糊了我的双眼。我是觉得对不起她们,没能做到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父亲和好丈夫。

就这样,我又一次走进了风雨。十年后回头看,经历的艰辛苦涩远远超出了想象。那个萦绕于心的目标应该是找到了,但是成败感却消失了。因为即使“成功”了,那也是惨胜如败;如果“失败”了,无非与过去一样。所谓的成败,对一个饱经沧桑的人而言,已经置之度外。这不是大话。


█ 1992年,作者一家三口与父亲合影,作者时年35父亲时年68岁


█ 作者父亲70岁左右时留影


█ 2004年,作者父亲八十岁寿宴,作者父子在席间留影,这一年,作者47岁,中间照片为作者父亲62岁时的照片


█ 2007年,作者父亲83岁,作者50岁。同年,作者父亲去世。


 

 

历时近1年,我完成了《五零后家国往事》的6个部分共 21篇文章,约10万字。万事开头难,过程也不易。期间,我几乎每天都起早贪黑,甚至凌晨三四点就起床,或灯下疾书,或踱步思考,有时也像“困兽”似的,苦于无法突破。我没有倚马可待、下笔千言的才能,精力也不如从前,写作的过程很辛苦。我因此体会到了作家的不易。回忆常常是痛苦的,对情绪的影响很大,我也因此理解了,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作家自杀。

《五零后家国往事》在《太原道》上连载后,反响之强烈,带来的压力之大,都超过了我的想象。赞扬的,我很感谢(有的受之有愧);批评的,我虚心接受(自己的确有不少问题,有的问题也没有对错标准)。

读者对我诚实的态度和朴实的文风比较认可。适当的时候,我将开始以后各篇的写作,并继续秉持直面现实的态度。不论经历是多么曲折、尴尬、不堪和难为情,我都会采用夹叙夹议的方法,尽量写出来。这是对自己和后代负责,同时也是珍惜读者宝贵的时间和难得的信任。

谢谢你们的关注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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